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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不只在徘徊 《十殿》的時間連結與空間封鎖
如果人的生命都封閉在同一個空間,又會如何?《十殿》編劇吳明倫引領我們穿越時空限制、進入這棟大樓的方式,是通過劇場的虛構性,將眾生相封鎖於這棟大樓內——這些生活在裡面的住戶,雖有身分、處境等不同,卻因於這棟大樓的群聚,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或是最陌生的親人,與彼此產生關係。
在《十殿》裡,編劇既說了一棟大樓的樓起、樓塌,更多的是讓因果有其居所,推動著這群人的生生滅滅,而這正是這個大社會的縮影。
文字/吳岳霖
圖片提供/國家兩廳院、阮劇團
如果人在有限的生命裡都被封閉在同一空間內,會發生什麼事情?或者說,「活著」本來就是逃不過因果報應、愛恨嗔癡的困獸之搏——於是,這個社會、這個世界不也是一個把我們關住的空間?
全劇歷時五小時、並分成〈奈何橋〉與〈輪迴道〉兩場的《十殿》,編劇吳明倫將歷時30年的敘事鎖定於一棟住商混合、九二一大地震後被宣告為危樓的大樓裡,產業與時代的遞進或衰頹,人性與人際的流動或斷絕,既隨著建物被時間折損而殘留斑駁痕跡,也持續徘徊於無人脫身的迴圈。
吳明倫表示,《十殿》最初來自與阮劇團藝術總監汪兆謙的討論,最後從阿盛(註1)的《十殿閻羅》出發,經過多次讀書會、對史詩電影《十誡》的嚮往、駐館過程的發想——甚至,發展過程裡有每一殿做一集、或是演10個小時的想像。她也強調,《十殿》與原著間的關係只是「靈感來源」。在吳明倫的編劇手法裡,將連結時間與封鎖空間,用因果輪迴作為牽引,引我們走進——這棟在劇場裡蓋出的「金國際大樓」。
因果的鎖鏈:30年、6組人物的時間敘事
《十殿》的基本結構是〈奈何橋〉與〈輪迴道〉,可視為「兩段故事」,將情愛的離合、生死的交換、道德的抵禦等,布滿情節裡的每條線索——當我們疑惑這是鄉土劇、還是民間故事的同時,也正陷入這些奇形怪狀的情節陷阱裡;或者是在臺灣民間的十殿閻羅的陰司信仰下,通往地獄。但,〈奈何橋〉加上〈輪迴道〉也是「一個故事」,更像是上、下兩集,除延續劇中人物外,吳明倫將30年的時間寫入劇中——是這棟大樓的風華與落寞,也是這群人的前因與後果。如他所說:「每段故事中的重要人物,都會與另一段故事有所關聯。〈奈何橋〉說的是這些人30年前的故事,〈輪迴道〉是現在的故事,他們在〈奈何橋〉種下的因,會在〈輪迴道〉結成果,或是在其中一部的未解之謎,可在另一部找到答案。」(註2)
(阮劇團 提供)
故事原型與情節內容取材自臺灣民間五大奇案〈呂祖廟燒金〉、〈周成過臺灣〉、〈林投姐〉、〈陳守娘〉與〈瘋女十八年〉,並轉化為現代劇情,構成與現代人之間的關係,藉此化作10個故事。於是,原本民間故事裡的毒殺、棄子等看似古早味十足的情節,卻在時代的推移間,血淋淋地突顯出惡的變形——這些都不只是虛構,也屢屢現身於新聞報導。
至於,看似溢出《十殿》的第6組人物,取樣《西遊記》裡的取經四人組——三藏、悟空、八戒與悟淨,而在劇中不斷切換身分,是劇中人物的同事、是管理員都有可能,時而現身、時而隱藏,類「歌隊」的他們代表著「觀眾」的觀點。吳明倫說,這個做法來自之前寫《大路》時的概念,當時未用到,卻在《十殿》被具體化。她也特別提到《西遊記》於結局前的一個段落,也就是師徒4人經歷九九八十一劫難後,於凌雲渡看見三藏肉身漂過河面,體現「四位一體」的概念,也被吳明倫運用到《十殿》。
(阮劇團 提供)
為何有《西遊記》4人組的出現,也在於編劇用以連結10個故事的,原先設定為邱老師與安然這兩個角色,但為求「不落入功能性」的設計,才會再以看似不在原本故事內、兼具旁觀與介入身分的《西遊記》4人組串聯。有趣的是,在看過林文尹飾演的三藏後,吳明倫深受這種「奇形怪狀」角色的吸引,又多添了幾筆,讓這組人物有更多發揮空間。
但將《十殿》內的時間敘事,如鎖鏈般鎖住的應該是——輪迴,也就是在這30年間、每個人物於有意、或無意間所種下的因果。屆時,將〈奈何橋〉與〈輪迴道〉「對摺」來看,或許便能找到故事與故事、人物與人物間被編劇埋藏的連結。
因果的居所:這棟或那棟大樓的空間建構
視為阮劇團「成年禮」的《十殿》,承接了劇團對於臺語創作與訓練、在地敘事與情感的脈絡,如以《金水飼某》與《熱天酣眠》等作開啟臺語對西方劇作的改寫、《家的妄想》與《水中之屋》寫臺灣西南海線故事、《皇都電姬》讓臺灣與香港的現在與過去對話等;而《十殿》似乎在對劇團所在地「嘉義」田調的過程裡,既鎖定了故事發生的場域,也放大了指涉的位置。
吳明倫在創作過程裡,其實割捨了不少想放入劇本內的嘉義在地場景,而這些多半是長年居住、甚至是土生土長的嘉義人才會知道的。《十殿》最後完成的版本,將多數場景都發生於這棟虛構的「金國際大樓」;同時,其更不完全指涉某棟實際存在的建物。她所想的是,每座城市都會這樣一棟與「金國際大樓」相似的建築物,住商混合,曾經擁有那個時代最為潮流的店家,如溜冰場、舞廳、餐廳等,甚至曾發生過社會案件,且目前已部分廢棄(卻還有住戶以相對便宜的租金承租)。像是在臺中火車站附近的千越綠川大樓,經歷火災後閒置20餘年,裡頭傾頹、凌亂的廢墟景象,曾吸引不少網美、攝影師前往,現在則有藝術團隊進駐,改造閒置空間。另外,像是臺南永樂市場二樓,並非廢墟,但住商混合、老舊建物等特色,近年開始有特色咖啡廳、文創商店等開設,而去年臺南藝術節、由斜槓青年創作體創作的《香蘭男子電棒燙》便以此空間製作「漫遊劇場」。
相較之下,吳明倫引領我們穿越時空限制、進入這棟大樓的方式,並非直接回返,也無活化閒置空間、提煉懷舊氛圍的企圖,而是通過劇場的虛構,將眾生相封鎖於這棟大樓內——這些生活在裡面的住戶,雖有身分、處境等不同,卻因於這棟大樓的群聚,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或是最陌生的親人,與彼此產生關係。
「金國際大樓」可能是「這棟」,也可能是「那棟」,指涉開始模糊卻也無處不是。在《十殿》裡,編劇既說了一棟大樓的樓起、樓塌,更多的是讓因果有其居所,推動著這群人的生生滅滅,而這正是這個大社會的縮影。
因果的迴旋:跨越劇場內的時間與空間
作為臺灣極少數(甚至是絕無僅有)的駐團編劇,同時,又因國家兩廳院的駐館計畫而支持了《十殿》的創作,我有時會這麼想,吳明倫的書寫過程(或者,是她的心境)會否也被關在某個封閉的空間——開始猜想,是駐館的國家兩廳院?還是生活與工作的嘉義?因而將這樣的經驗投射到作品裡面,開始搭建起這棟「金國際大樓」。
不過,相較於她近年陸續被展演的舊作,如臺灣京崑劇團《奪嫡》、同黨劇團《星期十,猴子死翹翹》,吳明倫曾說,過去自己所寫的劇本相對激情、強烈而有不留餘地的絕望。但,這幾年的心境則有所轉移。《十殿》似乎在這種無限迴圈裡找到轉圜的餘地,於是《十殿》裡的他們最後會怎麼去活?此外,她也自陳:「花了兩年時間才進到排練場的階段,對劇本創作來說是非常奢侈的經驗。」(註3)「歷時性」又同時存在「封閉性」,既是《十殿》裡的時間與空間敘事,也是創作完成的因果——生命確實如此,我們或許服膺也無須絕望。
因果,仍舊在迴旋,也不只在徘徊——其存在於劇場內,也跨越了時間與空間,透到了劇場之外。這次的我們在金國際大樓外頭旁觀30年前的他們、與30年後的他們,其實也看著我們自己是否在這個因果的循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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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 阿盛(1950年4月24日-),本名楊敏盛,台灣鄉土文學作家。創作文類以散文為主,兼及詩、小說及傳記。著有《火車與稻田》、《如歌的行板》、《十殿閻羅》等。
2. 張震洲:〈阮劇團成年禮 臺語大戲《十殿》國表藝三館共製明年啟航〉,PAR表演藝術網站。
3. 同前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