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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解的人類寫下故事,為你提供一套聆賞說明書|形式篇
【2022秋天藝術節】《先行:無框的靈魂》(二)形式篇
演出構作林煒傑 X 歷史說書人神奇海獅 演前跨界對談
郝妮爾/文
YJ/攝影
今日對談者一位是音樂家,一位是歷史學家,看似陌路,其實音樂與歷史幾時能夠拆開來談得了?特別是《先行:無框的靈魂》,自古典時期的海頓為起點,由貝多芬的突破性創作開啟浪漫派的思潮、讓舒曼的男聲合唱接棒應和,表現19世紀的思想突破與時代變革,並且漸漸進入德布西詩意的樂章,以音樂捕捉夢境、捕捉雨水與霧氣,開啟現代的大門,進而來到20世紀,尾聲由Pauline Oliveros的即興、自由作曲風格帶給觀眾意想不到的聆賞經驗——整場音樂會皆是以音聲訴說歷史,並以歷史感染音樂的張力。
本次主題分為時代篇以及形式篇,前者就演出中的選曲為依據,集中討論十九世紀至二十世紀的音樂家如何突破框架,衝破時代的藩籬;後者則就演出形式與當代的表現手法為討論重點。
古典的階級意識,不是音樂的錯
林煒傑:
有些人會說,音樂相較於一般的藝術形式,感覺還是有種階級的意識在裡面。
關於這點,其實應該這麼看:音樂之於戲劇和舞蹈,的確是一個比較特別的例子。後者常常都是全新的創作,但是音樂會——百分之九十都是演繹過去的作品,不是新的創作。比方說貝多芬,他對德國人來說並不是遙遠的文化,樂曲中描述的路、走過的城市,都還存在;不過我們身處華人世界、不講德語,對台灣人來說的確得先通過某些學習才能了解。
但我必須說,這不是音樂的錯,因為音樂並沒有階級的問題,而是旁邊的人把它捧在一種高貴的方向,我們說「學古典音樂的孩子才不會變壞」,或是「你要去花很多錢學習才能夠理解古典音樂」,都是如此。
不過現在有網路,我們接觸古典音樂的機會增加很多。我不一定要是有錢才能夠聽到高貴,任何人都可以輕易觸碰。我覺得這也是一種打破階級的方法。
神奇海獅:
討論到階級,很有趣的是,十八、十九世紀的時候,劇場是很吵、很庸俗的。也就是說,在藝術領域裡面,可能是從王公貴族走進一般大眾的生活圈中,但是劇場剛好相反,反而是從市井小民往上升。
我自己個人看法是,也許欣賞好音樂的先決條件不是錢和地位,而是時間和禮儀。但不巧的是,但在當時那個世代,時間與禮儀是要有一定程度的社會地位的才能夠獲得的。
不過換到現在,應該不會有人在劇場打嗝摳腳了吧?總之,那些以前需要階級才能享受的東西,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有個例子剛好可以佐證這樣的想法,就是兩廳院。這是之前合作的人跟我說過的,但我不確定對不對就是了(笑)——兩廳院走進去的時候,一定會經過很高的階梯,那是因為要給人一種仰望藝術的感覺。我覺得這個形式跟時代密不可分。兩廳院是1987年成立的,那個時候藝術的概念還沒有建立完全,很多有錢人覺得只要有錢想做什麼都可以,那個階梯的存在等於是一種提醒,好像藝術就是需要一段仰望的距離。不過你看後期蓋的臺中歌劇院、高雄衛武營,就不存在這樣的問題,能夠直接大方地走進去。每個時代的產物都是在回應那個時代的需求。
林煒傑:
沒錯,但同時,我有一方面也認為存在「階級」的狀態,不見得是壞事。或者我應該說——有門檻是件好事。
門檻未必代表要花費金錢,而是代表你要花很多時間才能了解,不是聽一次、聽個五分鐘就失去意義的東西。古典音樂是每個時期不斷挖掘、重複欣賞,都會有新的東西出現,也是因為這樣,藝術才有價值,且那價值不在於高貴或者昂貴,而是一種值得被人挖掘意志在其中。我認為這才是藝術的本質。
圖 / 《先行,無框的靈魂》演出構作林煒傑
神奇海獅:
這讓我想到,前面說台灣人在聽古典樂的時候,會覺得它很遙遠。
一開始我也會這樣想,可是後來發現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當你去聽他的德文歌詞,有一段中文翻譯是:「在你溫柔的羽翼之下,四海之內皆兄弟」,他那時候反應德意志四分五裂的狀態下,只要有共同的想法的珍貴之處。這樣的想法,一直到現代都很有共鳴,這就是為什麼那首歌會變成變成歐盟的盟歌,因為許多人性都是共通。
除掉這種因人而起的階級後,你其實跟兩百年前的貝多芬遭受的事情相似。
林煒傑:而且一模一樣的問題好像也沒解決,即便科技進步,也還是有戰爭。
神奇海獅:人類無解。
你可以純粹聆賞,或者使用他們安排好的「說明書」
林煒傑:
所以回到這次的演出形式,其實也是在回應人類創造出來的觀賞方式。
《先行:無框的靈魂》不只是由指揮、音樂家構成的音樂會,過程中還有影像、旁白的處理。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想從一個例子談起:
我最近買了一個烤箱,當時沒有看說明書我就開始用了,用了一段時間看到說明書,才發現這麼多功能我都不知道——這就好比這個音樂會,你可以純粹聽,任何導聆、說明都沒有使用。但我們給觀眾的「說明書」(包括影響敘事、旁白音聲)只是讓你更了解這個作品、更加打開你的想像力。
神奇海獅:
這個說法,用我自己有限的生命經驗來談,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高級無菜單,裡面有一個服務是「說菜」。一般面對無菜單的高等料理,一般人除了花團錦簇之外什麼都看不懂,有點像是許多人面對古典音樂的感受,可是這個時候若有個人跟你說主廚看到的東西,經過了哪些思想因而誕生了這樣的料理,我們在品味的時候,可能就會有全新的體驗。
故事能夠讓人的感官更加開闊,尤其當你有一個明確的脈絡之後。
圖 / 歷史說書人 神奇海獅
林煒傑:
沒錯。所以這場音樂會,我們並不是要把呈現出每首曲子最完美的狀態,而是展現出一種不同以往的聆聽方式,將影像、戲劇的元素加入,放入之前沒有想過的東西。
其實現代很多藝術家已經在做了,從舞蹈到戲劇都是,不過談到古典音樂——過去還是會選擇以慣性的形式呈現,因此類似的形式比較少。不過這次,我真的滿希望觀眾不要只是進去裡面,不要光看音樂家穿著燕尾服拉琴,過程中不敢咳嗽,好像第一秒到最後一秒都有點侷限。
畢竟,雖然我們演繹的是古典的作品,但是如今場上所有的藝術家都是二十一世紀的人,我們不是貝多芬,不是要用博物館的方式、把當時首演的狀況帶過來,我們要做的是要如何給予現代的觀眾更多元的激發,讓你聽到不只是耳朵的感受。
神奇海獅:
這就是我說的故事線。
即便不談藝術。至少人們渴望自由、渴望進步的感受也都相似,這樣的感受若加上故事脈絡,就能夠使我們對兩百年前的音樂產生共鳴。
林煒傑:
如果當作一個故事來看的話,我想在最後聊一下「故事的尾聲」——選曲裡唯一女性作曲家Pauline Oliveros。
以前都是作曲家寫曲,交給演奏家演奏,但是Pauline Oliveros寫的「文字」,而且寫得非常自由的——例如,她會寫上:「請你製造出一些聲音的波動」——演奏家要依此想盡辦法去即興。這使得演奏家跟作曲家的界線模糊,觀眾此時此刻聽到的這層感受,究竟是出自作曲家還是演奏家的?已經沒有王的概念,每一個團隊、每一次演出的經驗都會不一樣,概念完全創新,恰好也很符合21世紀的不確定性。
至於現場會有什麼驚喜?真的要等觀眾進來才會知道了。
▎後記(下):
採訪結束,錄音關閉,神奇海獅依然對Pauline Oliveros的文字作曲概念嘖嘖稱奇,道:「這個對於演奏者難度很高吧?」林煒傑回應:「變成演奏者自己要有能力去想像,在音樂會才會有開放性的詮釋,在演奏當下的時候會一直提醒自己:我要再開一點。不知道接下來會通往哪裡了。」神奇海獅點頭:「感覺藝術家還有很多門可以開。」
如此一來,整趟演出從純粹的音樂會,變成一場音樂故事會,最後竟又成了華麗開門之旅——通向不知道會往哪處的旅程,冒險意味十足!
2022秋天藝術節:兩廳院製作《先行:無框的靈魂》
2022/10/15 (六) 1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