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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瑾蓉 不奢求當個快樂的編劇,只求平靜地寫

吳瑾蓉 不奢求當個快樂的編劇,只求平靜地寫


【跨足影劇與舞台的那些編劇們】專題 |OPENTIX編輯臺 2023年5月


過去有好幾年的時間,吳瑾蓉的生日願望都是能夠成為大牌編劇。只要夠大牌,劇本就不會被改得面目全非了吧?就能夠留住自己寫出來的角色了嗎?她寫了好多年,願望還沒成真,自己卻要被榨乾。此時,昔日的創作戰友楊景翔向她提議:「愈是這種時候愈要回到創作本身。」


「我很相信他的建議。也很想從影視回來寫劇場的本,回到整個團隊能給予編劇最大程度的尊重,回到能夠一起討論的狀態。可是,這真的有可能嗎?我當時只覺得這個想法好奢侈……」吳瑾蓉說,那份讓自己的心歸於平靜的嚮往,便是《單身租隊友》,乃至於電影《關於我和鬼變成家人那件事》的起步。


文字 / 郝妮爾

攝影 / 郝御翔


「賺錢」兩個字怎麼寫?


「後來才發現,能拍出來的電影都是奇蹟,大部分的劇本寫完之後是都拍不出來的。」吳瑾蓉說。


22歲寫了第一個劇本《維妮》,就拿到姚一葦劇本獎首獎,吳瑾蓉編劇之路出道得很風光,得獎運長虹,文學圈、影視界,能數得出來的獎項幾乎都拿過。彼時談合作的人很多,但最後總因各種理由擱置,那些她愛過的角色,全都封在劇本裡頭出不來。


「特別是那些你花了很多心力寫下的角色,希望能夠真的『見到他』、讓他被大家看見,但就沒有了,還想過幫角色做墓碑。寫劇本的時候你自己的靈魂也會透進去,如果沒拍成的話就像自己也死掉一點點。頭幾年很難放下。」


沒拍出來,不代表工作進不來。世界上需要編劇的行業百百種,有的如工廠流水線式的影視編劇,「那種非常好賺,因為邊拍邊寫,劇本無論如何一定會被拍出來。」又或者是幾年前,她在中國接案,經常是跟著導演和演員們一起開會討論,被丟進豪華的別墅或高級飯店寫個不停,「有一次真的很誇張,我們進的那個別墅馬桶是鍍金的,別墅大到室內就有小橋流水,我們就被關在裡面一直寫一直討論。」


腦袋轉個不停,下筆的故事愈來愈多,但她卻活得愈來愈小,「寫到三更半夜會忘記自己在幹嘛,精神喊話:『吳瑾蓉賺錢兩個字你不會寫嗎?寫了就可以賺到錢,你要繼續撐下去。』」她說,那時候自己養著一個工作室,她沒有倒下的本錢。


面對隨時可以全身而退的資方、隨時喊停的製片,彼時吳瑾蓉以為編劇的處世哲學就是一心多用,以經濟思維叫做分散風險,所以什麼案子來都要心存感激地收下。即便如此,依舊戰戰兢兢度日,好像未來只剩下兩個選擇——要麼不放棄地寫下去,期待有朝一日成為大編劇;要麼現在就轉身離開,另謀生存之道。




《單身租隊友》的出現,幾可說是在原先是非題的人生跑道中,硬是岔出來的另一條路徑。


我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只要你能看見「他」


「當年朋友看完《單身租隊友1》,就跟我說:哇,吳瑾蓉你高清無碼在台上欸。」吳瑾蓉說,寫下那個劇本時的狀態,是她別無選擇後的決定,把自己的一切和盤托出。


「回歸創作,就是面對生活。但是那時我的生活一團亂,想說誰要看啊?可是沒辦法,以前寫劇本的時候資方會說:『你要寫出你想像不到的事情』,這怎麼有可能,我的腦子就是在這裡,只能拿我在意的東西跟大家討論。」吳瑾蓉說,她花了很多年的時間才明白——當時那看似貧瘠的生命,其實充滿了豐盈的情感,她得從影視圈中、把那個被摧殘到體無完膚的自己撈起來,好好思考她在意的是什麼。


然後,她看見了「志強」——在《單身租隊友》中非常討喜的一個警察角色,原來是脫胎於一個現實中的深櫃警察。那是她的受訪對象,是她重燃編劇動力的核心。


「一開始我就知道要寫一個喜劇,可是我一直擔心大家覺得我不好笑,甚至開始賣票了,我劇本都還沒寫完。」吳瑾蓉說,她一度陷在很深的焦慮之中,直到與現實中的志強見面。


「採訪的時候聽他聊,那區的勤務工作之一是去臨檢Gay Bar,同事對現場鄙夷的眼光他都看得很清楚。所以長年隱瞞自己的同志身分,升官後還被長官帶去酒店喝花酒,外表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直男。」


第一次的採訪已夠吳瑾蓉震撼,沒想到二次見面,更是聽說他要和一個女生結婚了。「他說這樣才對得起媽媽,他是單親家庭,擔心媽媽會認為自己是沒有爸爸的陪伴才成為同志,他想讓媽媽安心。」雖已是多年前的採訪了,但聊及這一段,吳瑾蓉仍然激動,她記得當下自己直接向對方提議:「我拜託你帶媽媽來看戲。」


吳瑾蓉說,後期《單身租隊友》她總算能夠放鬆地去寫,因為「我不在意大家會怎麼看『我』了,我只想讓觀眾看到這個人的故事。演出後我幾乎每一場都坐在底下,編劇當了10多年,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幹嘛。那時候我想要坐在觀眾席感受這一切,在劇場吸飽能量,知道自己為何而寫。」


她為何而寫——現實中的志強,後來真的帶媽媽走進劇場看了戲中的志強,「他跟我說,媽媽看完以後好像什麼都懂了,雖然一切沒有說破,但是……」但是以後,吳瑾蓉頓了一會兒,沒把話接下去,反而這麼說:「我們可能,還是低估了媽媽的愛吧?」


不再讓自己跟著劇本死去了


《單身租隊友》的養分一路延續,包括《關於我和鬼變成家人那件事》劇中警察主角的原型,劇終父子和解的情感,也是奠基在此之上。甚至是——不只創作,連吳瑾蓉的日常生活都能派上用場,「有時候很沮喪覺得自己老了,先生就會拿租隊友的台詞安慰我:『永遠不要說自己老,你只會比現在更老,你這樣說,對得起未來的自己嗎?現在就是你往後人生中,最年輕的時候了。』」


她明白了,編劇不僅是投入靈魂創作的工作,也得拿自己的生命來面對現實中的各種恐懼與痛苦,才有可能給出真實的反饋,重新奪回生活的自主。「在影視圈被狂賞幾個巴掌,一路爬回劇場,反而會讓我看到很多以前看不到的事。」




回想起自己的第一個劇本《維妮》,講述小胸女孩的煩惱,題材親民,卻曾被同儕揶揄:「妳好適合寫暢銷書。」那幾年總是這樣的,她不甘輕易被貼上標籤,就會努力突破那個標籤,「所以我後來寫了一個《檔案K》就是這樣,描述平行時空,思考宇宙的真義,那時候寫完就想說夠有深度了吧?這樣可以了吧?」可是一直想證明自己的樣子,一點都不快樂。


快樂應該是這樣的,「寫下這個台詞,我自己看得又哭又笑,隔天回想起來還是覺得那段寫得超級好,創作當下整個人也會很專注地處在心流的狀態,角色開始自己說起話來,一回過神,劇本就寫完了。」吳瑾蓉說,若能抵達那一刻,不用任何人稱讚,她就知道這是一個夠好的劇本。


原來如此,她夢想的不是大牌編劇,而是能專注在當下,無論是對劇本、對自己、對孩子、對角色,皆然。「我在學習讓生活有餘裕,才能把力氣放在對的事情上面。」她說。


如此一來,即便把靈魂注入,無論劇本是否能夠成案,那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至於死去了,「因為寫的過程,那些思想也會反過來滲透我,成為我的生命。我會因為這個題材而有收穫。」吳瑾蓉說,大概吧,自己不再奢求當個快樂的編劇了,只求平靜地寫。


——雖說如此,但若那些本都能被拍出來,就再好不過了。


BOX

人物小檔案

吳瑾蓉,臺灣大學外文系、臺北藝術大學劇本創作研究所畢,劇本曾獲姚一葦劇本獎、教育部文藝獎、台北文學獎、優良電視劇本獎等。曾參與過的影視作品有《美味的想念》、《我的自由年代》、《李茶的姑媽》等,近期作品:《單身租隊友》1與2,《關於我和鬼成為家人的那件事》。


入行13年,很長一段時間,寫劇本和痛苦是同一件事,尤其生活一點都不喜劇時,卻要寫喜劇,曾想過要去頂讓胖老爹炸雞店或選里長,想過自己的墓誌銘上面要刻「沒拿訂金1個字都不准寫」,東想西想,最後卻回到劇場補血,一個在自己的想像中,因為沒有什麼錢,所以大家都是真心相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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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27 (五) - 2023/11/5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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