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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維庸  在音樂裡,人那麼渺小卻有那麼多幸福

曾維庸 在音樂裡,人那麼渺小卻有那麼多幸福


青年指揮家:台上的揮灑與背後的沉思】專題 |OPENTIX編輯臺 2023年11月

「我一直在想,如果人們感受不到衰老,那麼時間的意義,是不是就不存在了呢?」現任灣聲樂團駐團指揮家曾維庸說。

對於時間的體會,他先談的不是節奏與樂譜,而是肉身被時間磨損後的感受。心理學上有一個很美的詞彙「心流」,意指人全神貫注於某事,沉浸到忘記時間的心智狀態。然而,即便心神感覺不到時間,身體也確實在時間的齒輪中被刻刻消耗著,這一點,曾維庸在2017年香港中樂國際指揮大賽上體會最深。

他回憶,適逢決賽現場,「我在上台前的那一剎那,我整隻腳抽筋,然後接下來就感覺整個人都不對了。」這個突發狀況,可說是全然改變了他作為指揮家的走向。

文字 / 郝妮爾

攝影 / 郝御翔


是指揮家,也是一位單車騎士


「唸大學的時候,我一直覺得藝術家的生活好像都在夜晚才開始,酒池肉林那種生活聽起來很正常,總覺得是不是得這樣繼續混下去,才會有更多靈感?」曾維庸以「瘋狂」形容那時的自己,彷彿身體是一個耐磨的工具,要被這世界狠狠打磨,才能體會更美、更玄的藝術想像——直到2017年的指揮大賽中,那樣的生活態度才被顛覆。


那一年,時值23歲的曾維庸,是場上最年輕的參賽者,他回憶賽事細節:「每場比賽的細節都不太一樣。香港中樂國際指揮那次,有一個很特別的環節,是選手進入到第二關的時候,會拿到一份全新、你完全沒有看過的譜,而且那譜還會『埋錯』在樂團席間。這階段就是考驗你如何與團員溝通,要花多久的時間才會發現,你手中這份『正確的總譜』與台下幾位團員的有所不同。感覺很像一場綜藝節目,所有人都等著看你的『聽寫』能力那種感覺。」光用聽的,就使人備感壓力。


即便如此,當時曾維庸仍一路挺過艱難的複賽,進入總決賽,僅僅花5天的時間,就要準備半場音樂會的量。


其實在那時候、早在他的腿抽筋不聽使喚以前,有些事就隱隱不太對勁了,他描述:「就是有種……我的身體跟不上、心裡想要呈現的狀態。可能跟年紀也有關係吧?當時太年輕,整個人心浮氣躁的。雖然最後還是拿了亞軍,但我還是覺得當天表現得不是很好。」




意識到身體與心理的差距,他決心要改變;要用更健康的方式,支撐起自己的肉身,才有能力撐起自己對於音樂的愛。因此,他很快給自己的生命開闢第二條專業路徑,規律地訂定運動計畫,在過程中慢慢發現自己對單車的熱愛,如斯投入的結果,他竟把自己練成了一位高強度的自行車選手,甚至在2022年的武嶺自行車賽中,拿下全國總排名第5的成績。


享受痛苦後的回饋


一位指揮家,怎麼有辦法把自己的運動強度練得這麼高?


聽到這個問題,他笑得像是自己也不大知道一樣,試著解釋:「其實,我小時候是個過動兒,要吃藥控制的。我爸媽為此就替我報名各種運動項目,跟國樂同時進行。可能是因為這樣的關係吧?我從小就養出了很好的體能基底,所以後來再次投入運動的時候,就上手得很快。」


良好的體能固然為關鍵,然而最重要的原因,其實與他指揮家的身分有關。


無論是單車訓練,或者是指揮的工作,多數時候,他都得耐得住孤獨,忍得過訓練時的痛。他說:「以單車來說,若要走上競賽的話,是一種很消耗體能的運動,絕大部分還是以你的能力為主,所以你必須在訓練過程中不斷嘗試突破自己的極限。當你的心跳已經跳到190下,就得再想辦法跳到195。所以,偶爾訓練完的時候,我是會吐出來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有點病態,我很享受痛苦的挑戰後,所帶給我的回饋。」


曾維庸說,這樣的精神狀態,其實與他鑽研音樂的感受頗有雷同,「如果沒有花一兩個月的時間好好讀譜研讀,沒有深入去了解音符背後的一切,你不會有最後的感動。而那個孤獨的探索,也只有你自己可以走過。」


紮實的訓練,仔細的探索,他是這樣自律而謹慎的人,卻不因而自我膨脹,且恰好相反。愈是積極地探索與訓練,曾維庸反而愈能感覺到世界之大,明白身而為人的渺小。曾維庸在灣聲樂團排練時,一樣跟著大家一起搬椅子、擺譜架,「我不覺得指揮家應該要有什麼威嚴,我們的目標一致,都想著要成就一個作品。特別就是在面對作品的時候,我總是會覺得人類實在好渺小。」




曾維庸說這些話時,眉宇是飛揚的,他欣喜於這份發現,甘之如飴擁抱世界的大,侃侃而道:「在指揮這條路走得愈久,我就更相信自己永遠都沒有辦法把一張譜徹底看透,面對團員也常常覺得準備不夠,哪怕我今天能夠將譜從頭到尾默寫下來,也不代表我徹底準備好了。」


面對這種心情,曾維庸卻一再說那是:「太幸運」的感受,「因為如此,你才知道自己正參與其中啊!能感覺到自己有多渺小,就表示我們往音樂的世界裡走得有多深。」


從各自的生命,尋找音符背後的答案


能夠不斷感受到自己的渺小,這或許也因灣聲樂團獨特的工作型態有關。


採訪過程中,曾維庸不只一次驕傲地介紹灣聲的特色:「我覺得,灣聲團員與指揮之間,沒什麼上下位階的關係,每次討論的時候都很激烈。像是我們這幾天的排練,全都是樂團的保留曲目,換句話說,都是大家很熟悉的、信手捻來的作品。但我們還是一直在追求一些不同的角度,並試著從各自的生命經驗中去尋找答案。」


曾維庸以灣聲的《丟丟銅仔海洋版》為例,這是灣聲音樂總監李哲藝重新創作,背景取自民主前輩郭雨新的流離背景,在逃亡至國外那日,郭雨新從家鄉宜蘭坐火車離開,經過黝黑的山洞,彷彿意識到這次與家鄉的緣分,經此一別,便是永別。曾維庸描述:「所以這首曲子以小調編寫,聽起來就好像火車是往海裡開下去一樣。」


這首團員們都如此熟悉的歌曲,在排練過程仍精益求精地尋找新的角度。聊到這裡,曾維庸掩不住興奮地說,剛好就在採訪當日,大夥兒找到了新的詮釋方向:「我們今天試著把同樣的音型,想像成是海浪,拍打岸邊,卻永遠上不了岸。這個作品,大家至少演了十幾二十遍,但過去從來沒有以這樣的想法詮釋過。一旦樂章找到不同的觀點,音樂的樣子就變了。這就是探索過程中最棒的一件事情。」


曾維庸說,站在指揮台上的化學反應,全都是靠這樣的討論所「調理」出來的。


「因為你知道,指揮是人,演奏樂器的靈魂也是人,我們是一群形而上的精神體,所以無論是時間、心情、空氣,甚至濕度變化,都會影響每一個瞬間,最巧妙的就是,在這麼繁雜、多變的時刻,音樂使大家凝聚出一個共識,然後——嘣的一聲,非常美好的時刻都誕生了。」


講到這裡,曾維庸自己好像也嘣的一聲,幻化成火光,被空氣中的震動拍打,就發出更大的光亮。在他的眼中、心底,不斷引出對這份工作的愛與激動,儘管知道,自己是如此渺小,卻是這麼幸福。


人物小檔案


曾維庸,台灣青年指揮家。17歲時即展現對指揮的高度熱忱及天賦,在啟蒙恩師顧寶文教授d的細心栽培下成為台灣首位於大學階段主修指揮之學子,隨後進入臺灣師範大學隨許瀞心教授極其嚴謹、有效的指揮系統學習,演奏足跡也踏上國際舞台,至今已在台灣、香港、美國、馬來西亞等地與眾多樂團合作演出。現為灣聲樂團駐團指揮,圈思文化有限公司藝術總監,PHONOLITE(響岩文化)創辦人,同時也是國立臺灣交響樂團(NTSO)2021/2022國際音樂人才拔尖計畫培訓員。


近期演出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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