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站作家專欄
麥克風|陳綺貞專欄
《台北某個地方》雙月專欄|OPENTIX 2024年4月
有默契的麥克風自帶濾鏡,給了你喜歡的光暈,你愛上自己的聲音以後,就更懂得如何讓聽眾也愛上你的沈溺。麥克風就是耳朵,你對他說什麼,你就聽到什麼;你離耳朵的遠近,角度的大小,都會影響耳朵蒐羅的事實,也網羅了你聲音裡的思緒。
文字 / 陳綺貞
對特定器具例如麥克風,吉他,相機,甚至西裝褲,很容易發展出強烈忠誠度。一但精挑細選透過身體額葉反覆測試後,這些器具的特性也會和我自己的某些性格微妙焊接。1998 年剛出道時用的是 Shure87 麥克風,它的聲音細緻,卻因電容式很容易造成回授,在舞台上彩排總會花很多時間,到 2000 年才改用有線的 Shure58。常跑校園的那幾年,吉他盒裡開始固定會放一隻自己專用的有線麥克風,尤其在小場地,清澈美妙的唇齒音會讓自己上癮;2024 年的今天,家裡書桌邊現在架著的,依然是那隻陪我征戰多年的有線麥克風。
我想起有次在排練室因為系統漏電,我一手握著電吉他,另一手正要拿麥克風時,就看到眼前麥克風像是飛起來一樣,魔術般漂浮離開了麥克風架,急速黏在我已經導電的手掌上。我整個人僵直睜大眼睛無法說話,樂隊正在演奏《吉他手》這首歌,因此沒人注意到我的異狀;直到眼尖的技師發現,才趕忙拿個不導電的東西拍掉我手掌上的麥克風,我癱軟倒地好久才恢復正常意識。那次鬼門關走一回後,我盡量在各種場合改用無線麥克風。除了安全,從良好設置的無線麥克風系統裡傳輸的聲音體積,跟日常人耳聽到的不同,就像一個瘦弱的人,但有著強健的核心肌群;就像芭蕾舞者的足尖,能夠輕鬆承受全身重量,旋轉跳躍。
有ㄧ次想嘗試換麥克風,在音響公司準備好各類型麥克風,我眼睛閉著,唱同一首歌,輪著一隻一隻盲測,測試結束後覺得好聽的,張開眼睛一看,依然是他。鍍金鑲鑽,也還是敵不過樸質又熟悉的聲音招喚。曾經在一個訪問讀到 Alanis Morissette 的暢銷專輯《小碎藥丸》,據說裡面收錄的歌聲音軌,用的正是同款麥克風收音。憶起她當年來台灣 TICC 開演唱會,從開場到結束她隨性穿著T恤牛仔褲彷彿我們只是參與了彩排,但率真搖滾的氣息至今難以忘懷,沒記錯的話她手上拿著也正是電到我的同款。這常見的器材,好比紅白塑膠袋出現在菜市場的頻率,不管是 U2 或 Coldplay 主唱手中,或是麂皮樂團主唱招牌甩弄的有線麥克風,甚至開封街文化部會議室裡用的也是同款。有一年在金曲獎評審會議,輪到我發言時,一拿起麥克風,天啊這熟悉的手感讓我更想唱歌了。
有默契的麥克風自帶濾鏡,給了你喜歡的光暈,你愛上自己的聲音以後,就更懂得如何讓聽眾也愛上你的沈溺。麥克風就是耳朵,你對他說什麼,你就聽到什麼;你離耳朵的遠近,角度的大小,都會影響耳朵蒐羅的事實,也網羅了你聲音裡的思緒。我喜歡感受我的嘴唇與耳朵的距離,享受他們之間的關係,把麥克風牢牢握在手中,當你每次準備好要傾訴,都有易感的耳朵也準備傾聽。這樣的關係是何等地專注、夢幻、對等,且充滿遐想。
很像是信任,也很像是愛情,只要不漏電。
*本文純屬個人觀點*
看看駐站作家其他專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