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劃
家永遠會在 從文學到影視劇場改編——《孽子》的多重文本宇宙
文 / 鄭秉泓Ryan
圖片提供 / 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
前言
要理解白先勇唯一長篇小說《孽子》,首先必須回到一九六二年。白先勇在母親過世四十天後,便離開臺灣,前往美國愛荷華大學創作班深造。當時他父親白崇禧來送行,這是兩人最後一次會面(白崇禧於四年後心臟病發去世)。去到美國的白先勇,歷經一番調適,完成刻劃一名旅美臺灣留學生突接獲母親病逝消息之心境變化的〈芝加哥之死〉,至此邁入新的創作階段。
《孽子》文本的時代意義
從上海、南京、香港、臺北、芝加哥,然後紐約,白先勇是流亡到了臺北的中國人,也是漂泊紐約失落無根的一代,輾轉流離的人生經歷,對於人性慾望的精準剖析,加上自身的同志身分,讓他的創作兼冶「大寫」家國歷史和「小寫」個人情感記憶於一爐。例如《臺北人》和《紐約客》都是短篇小說集,每個篇章各自獨立,一旦合而觀之,則是恢宏大器的時代鉅作。
《孽子》描述一個隱身在臺北新公園夜晚的地下國度裡頭的愛與死、情與恨,作為白先勇的唯一長篇作品,裡頭依稀得見《臺北人》和《紐約客》身影,主軸既講阿青又講龍子,兼及「安樂鄉」其他男孩吳敏、小玉和老鼠的故事,像是很多短篇的合集,一段接著一段父子、類父子關係輪番上演……。今與昔、新與舊、重生的與逝去的,如此不同符號象徵之間的交錯對比,不只是白先勇擅長的寫作技巧,更是他的創作核心。
在保守的上個世紀八○年代,《孽子》的橫空出世衝擊了許多讀者的既定認知。在男歡男愛之外,它還是一場關於破碎家庭尋求和解的親情大戲,遭到放逐的阿青與龍子,他們所面臨的人生課題,其實都是回家。再從社會層面來看,白先勇用一張又一張的男孩性感照片,帶出寫真背後各式各樣的愛情故事,有濃豔奔放的,有苦痛癡戀的,有犧牲奉獻的,有悲歡離合的,白先勇藉著照片裡那群男孩子的種種反抗,撼動了父權階級,挑釁了戒嚴時期的國家機器。它宛如一段酷兒版本的尤里西斯歸鄉路,遙遠壯闊猶如史詩。
從文字躍上銀幕與舞臺的呈現
白先勇的小說,有著改編成為影像的絕對優勢——那些跳躍來回於不同時空的文字,既可以透過剪接保有其原著精神,同時更有機會創造新的視野和格局。如果一本長篇小說,改編成電視劇是順理成章,那麼要把它改編為片長兩小時內的電影,如何找到有意思的切入角度或者有創意的觀點,便是致勝關鍵。不過,若要轉化成劇場形式,作法又不一樣。劇場在表現時間與空間上,自有其限制,但也因此衍生其特殊性,既解放又自由,製造電光幻影,重新詮釋文本,可以形成顛覆,也可能傳達新的意義。
一九八○年代起,白先勇多部作品陸續被影像化,《孽子》、〈玉卿嫂〉、〈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孤戀花〉皆橫跨小螢幕和大銀幕,有的還被中國影視圈買去改編。電影方面還有《花橋榮記》,電視劇還有《一把青》,此外《孽子》及〈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另有舞臺劇版本。
從電視版到電影版再到劇場版,不同的導演和不同的平臺,自然就會有不同的《孽子》。金鐘獎名導曹瑞原在二○一四年執導《孽子》舞臺劇,是我所看過最魔幻的《孽子》版本,白先勇的文字被轉化成華麗又悲涼的舞蹈,無須言語,擺動肢體便能穿梭過去和現在、悠遊於想像和現實,探索死亡與異境,將地下王國裡水晶男孩的愛恨嗔癡表達得淋漓盡致。
虞戡平執導的電影版《孽子》,則是原著文本首個影像化成果。受限長度,龍子的敘事軸線被刪掉許多,孫越飾演的楊金海則同時疊加了郭老、傅老爺子等其他父輩形象,甚至身邊還多出房東曼姨這樣的母性角色。以前我是原著基本教義派,並不欣賞這樣的改編策略,隨著年歲漸長,這次重看這個版本,竟然被曼姨這個深愛男同志楊金海的新創異性戀角色給感動得一塌糊塗。虞戡平的影迷看這版《孽子》裡楊金海和曼姨,可能會想起《搭錯車》裡啞淑和滿姨。這回他們安身立命之處不是違章建築,而是一間快被時代淘汰的照相館,那是提供給無家可歸的孽子擋風遮雨的地方。
原著裡,新公園便是孽子的家。但虞戡平把「家」更為具象化,從照相館到九館,有爸爸有媽媽,用現在說法這便是多元成家。人可能走,房子可能拆掉,但家永遠都在。虞戡平如是說。
作者簡介
影評人,現為高雄電影節節目總監,著有《台灣電影愛與死》、《台灣電影變幻時:尋找台灣魂》,公視紀錄短片《伏流》監製。
⿴⿴孽子們的天空:台灣同志電影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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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婚合法五週年 與多元性別已不再被視為「異類」的當代台灣,同志電影也從陰暗壓抑逐步走向陽光自信,見證了社會價值的變遷。
從1986年挑戰戒嚴社會的開創之作《孽子》,到既溫和又反叛的《囍宴》、正面衝撞家庭倫理的《河流》,以及在黑夜中閃耀的《私角落》,而後迎來自信昂揚的《17歲的天空》。邀請您一同#回顧台灣同志影像,重探「孽子們」如何以美麗而驕傲的姿態書寫台灣性別平權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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