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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曄:即便重來一次,我也會在漆黑中奔跑

李佳曄:即便重來一次,我也會在漆黑中奔跑

當我(們)拿起相機的那一刻】專題 |OPENTIX編輯臺 2024年11月


文字 / 郝妮爾 

圖片提供 / 李佳曄


李佳曄是金門人,因此圈內熟識者也喜直接稱其為「金門」。某天早上,他接到一通電話,劈頭就問:「金門,你生肖屬什麼?」彼時他還在床上昏昏沉沉,身子還有一半泡在夢裡,迷迷糊糊地說:「我屬牛。」只聽對方再問:「那你有沒有興趣跟我合作?」這個問句聽起來還像是在夢裡一樣,李佳曄瞬間轉醒——電話那頭,竟是編舞家鄭宗龍。


彼時鄭宗龍還是雲門2團的編舞家,而李佳曄還在嘗試各種攝影的可能,兩人過去因工作有幾面之緣,但說起李佳曄真正獨當一面拍起雲門舞作,又或者是投入進表演藝術攝影的決定性瞬間,大概就是這通電話了。 


一張很棒、卻無法滿足創作者的照片 


李佳曄退伍後,輾轉透過朋友的介紹,開始跟著攝影大師劉振祥工作,如人所知,劉振祥是雲門舞集的御用攝影師,李佳曄形容當時跟著學習的感覺,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真的。時至今日,我還是一直從他身上學到很多。」 


然而,「跟在攝影師」身邊工作,所指為何?


每個人的工作節奏都不同,對李佳曄來說:「劉老師的步調很快,畢竟攝影現場的時間寶貴,你甚至不能等他說了以後才去做。比方說打燈好了,老師有時候不會給什麼指令,直接就自己去調燈光了,剛開始我看了很錯愕,想說這樣我能夠幫什麼?」


李佳曄接著說,他只能加快節奏,努力跟上老師的步調,從而發現,仔細留心現場也是工作的一個環節,「總之,不懂就主動問,覺得光不太對就試著調整。」 


2010年,李佳曄跟著劉振祥走進實驗劇場,「老師問我要不要拍拍看?那場舞作是何曉玫的《Woo!芭比》。」他點頭應允,照直覺亂拍,最後的結果是:「照片我自己看得很有感覺,但老師跟我說這樣沒辦法接案,他說:『這種照片就是你自己覺得很棒,可是沒有辦法滿足編舞家的需求』。」 


那麼,創作者的需求是什麼?在表演攝影的鏡頭之下,那大概不能只有美,而得涵蓋的故事,包容資訊,具體而微地展現這個作品的情感。


雖然如此,還是喜歡戶外拍攝


與雲門之間的緣分,就是跟著劉振祥這樣逐步積累而來。如斯學習,琢磨自己,直到接起那通「生肖之問」的電話,李佳曄跟雲門的關係便羈絆得更深。 


第一次獨當一面,拍攝鄭宗龍的作品,是《一個藍色的地方》。 


「宗龍告訴我這個作品的理念,是他在紐約的頂樓,迎來清晨時分的光景。我那時候聽了就想著,既然如此,我也一定要找到一個頂樓的景。」此念頭一出現,李佳曄就真的土法煉鋼,一間一間大樓走進去,順著樓梯,直奔各種樓頂,閱讀那裡的天色,感受現場的光。「後來我真的找到一個大樓,透過里長的溝通,對方沒有收取任何費用就借我們空間拍攝。」


事實上,李佳曄在踏入表演藝術圈以前,對拍攝人物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不太擅長與人溝通。」他說,因此拍攝的時候,他習慣將自己安放在鏡頭後面,融入現場,潛心等待,「等看看人在這個空間會產生什麼關係?所以在找到明確的空間之前,我不會先給自己設定太多框架。」


他回憶,當他第一次找到「那個感覺太對」的頂樓時,現場是一片白景,地板、牆面皆然。他看著這超乎預期的地點,舞者在此動作的畫面忽然就躍然於眼前了。「雖然跟棚拍比起來,拍攝戶外真的很辛苦,前後都要花很多時間尋找、感受,不過我還是很喜歡在戶外拍攝的感覺,好像各種想像不到的事情都會發生。」


然後就掉進了水裡


各種想像不到的都會發生,當然也包括意外現場。表演藝術類的拍攝工作其實比想像中更加危險一些。


 「我非常喜歡跑動,不管是舞蹈還是戲劇,觀眾都得坐在定點觀賞,只有攝影師能夠四處跑,去找到我們最想取景的角度。」李佳曄說,但是演出當下,觀眾席可是一片漆黑啊,因此「有一次團隊整排的時候我照樣滿場跑,結果摔了一大跤扭傷腳,花了整整一年才復原。」


拿起相機時,李佳曄好像感覺不到自己肉身的存在,他舉另一個例子:「民國100年大佳河濱公園有場百年建國的表演,雲門舞集、優人神鼓……都在其中,我當時在彩排拍得太入神,一心想要取更大片的景色、讓自己往後一退再退,試著捕捉最完整的畫面,我知道,如果再退一步畫面就會更有張力了……」然後呢?然後李佳曄就連人帶相機整個掉進水裡去。


摔進水裡,器材全部泡湯,所幸人沒什麼事。說到這裡,他又自嘲:「沒辦法,我就是會投入到這種程度。後來想想,就算我知道跑跳會扭傷,但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那樣跑;河濱公園後退,還好只是掉進水裡,但我知道,假如後面是懸崖,如果真的投入拍攝,我大概也會整個人直接下去吧?」


在黑暗中奔跑,穿梭大樓之頂尋找光,攝影本是在黑暗與光亮中捕捉乍現的世界,而這世界恰好能容許李佳曄安靜地潛伏其中,不動聲色地將之捕捉。

 

關於攝影,我還想說的是……


其實,除了劇場之外,我每年回金門都會四處走走,記錄故鄉的模樣。冬天的金門通常沒有什麼人,整個地方灰灰的,我很喜歡那種荒涼、平靜的感覺。如果未來舉辦攝影展,我其中一個想拍的畫面,就是金門的「互花米草」。我拍攝的幾張照片,面向海岸,乍看之下像是某種海埔新生地,實則是嚴重氾濫的外來物種,導致海岸線陸化,潮間帶消失,其中許多豐富的物種也連帶不見了。這樣的景象,10幾年前我還看不到,但一年一年回來,發現它是以幾公頃的速度在增長,再這樣下去,以往金門的海景意象或許就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草地——可是,第一次看到互花米草的時候,我覺得很美,非常美。之所以會覺得美,卻是因為無知的緣故。若有人第一時間看到這張照片,大概也覺得這很美吧?但如果知道背後隱藏的議題性,這層「美」還存在嗎?若說我能以攝影為家鄉做點什麼,或許這是我能夠做的事。


個人照


圖  / 「我覺得自己給人的感覺應該是這樣子的,雖然自己講有點難為情,但你可以感受到這個人有點溫暖,又有一種距離感,得真正靠近才會認識。」


2024年,我在劇場裡的印記


圖 / 「鄭宗龍的《毛月亮》,我已經拍了不下數次,每次拍,心情都不一樣。這張是舞作尾聲處,其實當代舞蹈不會一直在跳,也會有這樣寧靜的時刻,而這是我很喜歡的那一幕,跳到最後燈光從天網下降,舞者躺在地上,後面瀑布的大牆也慢慢同步降下,寧靜而莊嚴。」


2024年,我的生活足跡


圖 / 金門的海邊,「互花米草」景色一片。


對自己很有價值的一張照片


圖 / 「我一直很喜歡的一個冰島樂團Sigur Rós,與《毛月亮》合作,最後樂團以我拍攝的這張照片,成為專輯封面。」


人物小檔案

李佳曄,影像工作者,兼任攝影家劉振祥助理,並以之為契機投身表演藝術領域至今;欣賞原始、自由的抽象表現,日常創作多以自然為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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