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TIX編輯臺

林韶安:以照片留下真實,彌補失落的曾經

林韶安:以照片留下真實,彌補失落的曾經


當我(們)拿起相機的那一刻】專題 |OPENTIX編輯臺 2024年11月


文字 / 郝妮爾

圖片提供 / 林韶安


約莫是國小五、六年時,林韶安拿著家裡的傻瓜相機四處拍攝,「當時多是用來記錄我身邊很重要的人。」林韶安說,年幼時的無意之舉,其實已預告了日後她對於人像攝影的流連往返。


大學投入大眾傳播專業,更加留心於每一張照片所傳達的資訊情感,「例如看到世界新聞大獎的得獎照片,就會覺得很不可思議,竟然可以把人拍成這成這樣?好像自己會整個被吸進去一樣。」


林韶安說。隨著年紀愈長,她對於人像攝影的著迷更加深厚,好像是強烈地意識到,終有一天所見之景將隨時光流逝,唯有當下的攝影能夠稍微彌補一些遺憾,使重要的回憶有個憑據來記得。


一張照片就占滿報紙頭版


千禧年前後,報紙新聞仍是台灣媒體的主力之一,林韶安對於媒體的認識也大概是從那幾年開始累積起來。「以前的報紙圖文非常有力量,一張照片就有可能占據整個頭版版面。那時候看了真的會覺得攝影好厲害,一張照片就可以傳達這麼多資訊。」她說,並從而開始轉入攝影這條路。


不過,捕捉畫面的能力是一回事,要「上哪兒找素材」又是另外一回事。新聞攝影,需要敏銳地去感知到現場的能量流動,並在此盤旋等待。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報社實習工作,恰好是7月左右,就碰到高中生大考,所以我連續3天都去考場那邊繞。」


林韶安回憶,她現在還記得,那時候她捕捉到其中一張照片是這樣的:待所有考試終於落幕的第3天,她人在師大附中,高三生從考場走出,興奮地互相潑水、彼此擁抱,發了瘋似地慶祝考後的激動。「當時拍到那張,我就隱約能夠理解為什麼每次大考中就有攝影在這邊等,因為這一刻高昂的情緒,真的能夠讓攝影師獲取一些什麼。」


林韶安把話說得很含蓄,她口中攝影師所獲取的「什麼」,好像也常常將她拉入每一個鏡頭聚焦的靈魂之中,隨之一同悲喜一同歡騰。當自己也深深投入在現場的情緒以後,「即便是拍攝很簡單的人像,都會感到心動。」她說。


至於後來是如何轉入表演藝術圈拍攝的?那又是另一個故事。


報紙骨  雜誌皮


「我唸書期間,就會跟著《台灣日報》的攝影主管拍過表演現場。」林韶安說。第一次那麼近距離接觸劇場,就是透過鏡頭來凝視的。


林韶安描述:「那時候我被分配拍攝的項目是無垢舞蹈劇場的《花神祭》。」說到這裡,她停頓一會兒,像是需要仔細思考如何揀選字句,再接著說:「當時我是一個攝影師,坐在排練場與舞者靠得非常近,可以感受到舞者的呼吸與細微的變化,甚至身上的汗水結合空間的氣味也很強烈,對我來說相當震撼,感覺自己完全『被包在裡面』一樣。」


雖然,自那次以後她仍舊是磕磕碰碰的,在報紙圈兜轉了一圈,才又開始專注於劇場裡拍攝,不過這的確開啟了她對拍攝表演的一個想像。


林韶安笑說,朋友都稱她是「報紙骨,雜誌皮」,意指時常用報紙的企圖心想在雜誌中呈現。她解釋:「報紙是立即性的載體,常常需要在當下就抓住讀者的眼球,雖然通常會選用一些很具衝擊性的誇張照片,這才顯得有意義。」但雜誌不是這樣的,林韶安說,又特別是以人物專訪的雜誌而言,其重點在於用最短的時間掌握受訪者的「真實」。


——但是,真實是什麼呢?撇除在排練場上能完整看到尚未修飾完全的表演者姿態,真實還有辦法如何再現呢?這個問句,其實也是林韶安這幾年面臨的疑惑之一。


真實的再現


因其出身與學術訓練的養成,林韶安對於「真實」的捕捉有一定的要求。或者是日常不加修飾的真情,或者是尚未掩飾的偶然,然而劇場畢竟不是如此,劇場是修飾到極致,以求展現最美最精采那一面的狀態。然而,修飾了什麼不是問題,真正的問題在於:「早期我可以拍完一齣戲,自行尋找最精華的片段,可是現在,團隊常常就只是給我們拍攝準備好的片段,並告訴我們:『這是最精采的部分。』」


林韶安在活動現場,經常會受團隊禮貌招呼,道:「幫我們拍得好看一點唷。」諸如活動或記者會現場,也常有主持人大喊:「大家一起手比個愛心。」


上述種種,作為攝影師,林韶安當然不會發表太多意見,只是回過神來,還是難免沮喪,她說:「這樣真的好無聊喔。其他像是讓團隊的演出卡司一字排開,大家開始整齊地拍個合照,我不知道發攝影到場的意義是什麼?如果只是這些照片,那我直接跟主辦單位拿,意思也是一樣的。」


若說媒體攝影遇到什麼危機?林韶安認為,或許不在於人工智慧是否有可能取代現場的人力之屬,而是愈來愈多場合善於包裝,包裝到最後看不見內裡的真實,好似也讓攝影師的鏡頭找不到個焦點。


「我希望自己不是只能夠被動地選擇要看到什麼。」這或許就是她懷著「報紙骨」的意志,無法放棄的重要企圖。林韶安說:「我想要自己去找到真實,去發掘現場可能都遺漏的精采。你不覺得這才是最好玩的部分嗎?」


關於攝影,我還想說的是……


我還記得剛接案時,有次要做一場人物專訪的攝影,拍攝對象就是林懷民老師。那大概是2010年前後的事情?我跟著文字記者到場,林老師一坐下來就說:「我們聊聊天就好。」其實林老師自己一個人滔滔不絕就能講一小時,而原先列出來的採訪大綱,好像也已經在網路上有相似的談話,所以他就先將主導權放在自己身上,看能不能再多給記者一點東西。總之,我看到這一幕就被嚇到,他本來就氣場強大,要拍出新意不容易,但現場就是個中規中矩的會議室,我一直害怕沒辦法拍好,當天在那種氣氛下結束了——後來,我一直惦記著此事,總覺得沒有真正捕捉到林老師的精神。所幸日後在一場雲門的記者會上,再次有機會與老師相遇,捕捉到一張他說話的照片,事後雲門公關跟我說老師很喜歡那張照片,有抓到他的神韻。從事攝影,我覺得最讓人安心的,大概就是這句話了吧?


個人照


圖 / 「這張照片有影子有光,像是我被框在光圈裡,其實就跟我對自己的感受一樣,不是那麼喜歡被看到,似乎也是某種給自己的限制吧?」


2024年,我在劇場裡的印記

圖 /   「這張是舞台劇《謝謝大家收看》,舞台設計精簡有特色,整體乾淨利落,重點是能讓我拍完全場,自由尋找焦點。」


2024年,我的生活足跡


圖 / 「從劇院走出,碰巧捕捉到的天景。偶爾抬頭看看自己所處的地方,在不經意的時候會發現原來動人的景致在身邊。」


對自己很有價值的一張照片


圖 / 雲門戶外公演時重現林懷民老師編給羅曼菲的《輓歌》。舞者在台上不停地旋轉,每次看到這個作品的照片,總有些東西會隨著生命轉化風景。」


人物小檔案

林韶安,兒時參加畫圖比賽被責罵後再也不敢畫畫的小孩,終於,某一天從母親手上拿到了一台儍瓜相機,對於很想留下眼前的美好的我,找到可以留下眼前的剎那瞬間的方式。期待自己成為透過觀景窗,繪出自己渴望的攝影工作者。


更多《當我(們)拿起相機的那一刻》線上專題

劉璧慈:生命轉過幾個彎,但沒有一次放下相機 

鄭達敬:懂音樂愛音樂,在怦然心動中按下快門 

張震洲:準備好無限量的子彈,確保不錯過任何一刻 

李佳曄:即便重來一次,我也會在漆黑中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