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歌本 ｜詹傑專欄

《日常素描》專欄｜OPENTIX 2025年2月

90接2000年前後，曾經繁花盛放的牽亡歌陣一一退去，以前各團相互競爭，如今人才凋零，需得彼此借將才能勉強成團。人生歌本若無人傳唱，曲調就只能日漸稀微。幸而路是人走出來的，從音樂劇《勸世三姊妹》、到牽亡歌陣老師前往巴黎文化奧運登場，人生歌本依舊被持續撰寫著，透過不同形式、地點、文化轉譯，繼續和不同世代對話。

文字 / 詹傑 

在還沒有後來的音樂劇《勸世三姊妹》之前，為期近一年的田調之旅，往往開頭是我誠心誠意跟喪家說，不好意思來觀摩一下！而海派南部喪家，有時給我一碗熱騰騰羹湯、有時一碗大麵炒，讓我拖著椅子在一旁邊看邊吃，對著藝陣老師給的手寫牽亡歌詞，納悶怎麼又唱得不一樣，彷彿唱著唱著，就從「你是我的姊妹」接到「就這樣被你征服」。

跟著牽亡歌，走過大千世界

起源多種說法，然發跡於台南的牽亡歌陣，由三壇法師、尪姨、老婆、小旦，搭配最少一位樂師，組成牽亡旅行團，帶著亡魂走過死後世界，一路前往西方極樂世界。雖然在我們眼裡，三個勁辣歐巴桑、搭配吹龍角的歐吉桑，繞著三姑娘媽棚又唱又跳，最後還宛如電影《大法師》，筋開腰軟齊刷刷大劈腿，但你若細細聽去，對照那牽亡人生歌本，會發現他們行經三十六路關、入五嶽、遊十殿，短短數個小時早已去過一個又熱、又冷、又艱險、又開闊無垠的大千世界。

「行到是烏土，烏土路上烏醺醺，驅邪斬鬼是王孫，陰魂小鬼真大群，娘媽趕緊賜金文。」
「惡神庄上惡神庄，一尾惡神無數長，蛇嘴展開三尺闊，蛇身花花米斗大。」

人生歌本為死者而唱，也為自己人生而唱。1970年代，若你穿越時空到善化、新營火車站早班車，會看到滿滿一車牽亡歌陣藝人，正要出發到各地去討賺。若你細細看去，他們每人故事各不相同，有丈夫嗜賭必須出來賺錢養家的太太、有雙親失養的小孩跟著大人謀生，也有待嫁少女自己出來掙嫁妝，唯一相近的，是他們多半沒有高學歷，學習牽亡歌本甚至多依靠前輩口授相傳。然這口飯也不容易吃，一年三、四百場的牽亡盛況，這邊隨行出殯剛落幕，馬上無縫接軌晚場，遭逢颱風大雨依舊要唱跳不休，半刻不得耽誤。三十六路關，一關關走去，也是人生一道又一道坎，訪問到12歲開始跳老婆的藝陣老師，如今快七十還在跳，她說我現在不用上妝，是正港老婆。

跟隨時代變換，人生歌本帶我們遊歷更大的世界

人生歌本的傳唱與撰寫，同樣貼合著時代脈絡。70年代大家樂盛行、80年代經濟奇蹟，牽亡歌陣吸納電視歌仔戲、布袋戲曲調，加諸長久以來自十八嬲、道經、佛經、歷史、民間故事、戲曲吸取而來的養分，百花齊放，加諸80年代後期加入的外台歌仔戲和車鼓陣藝人，歌陣身段更加妖嬈絢麗，下腰咬錢宛若馬戲特技，就為了在市場紅海裡殺出重圍。牽亡齣頭的再創作，也有那法師嚴龍海，以前是走街仔仙，街頭賣藥，手裡一本給牛治病的勸世歌，意外治好鄰村中暑病患，他福至心靈開創請諸神開藥味，走出自己獨有牽亡STYLE。

90接2000年前後，曾經繁花盛放的牽亡歌陣一一退去，以前各團相互競爭，如今人才凋零，需得彼此借將才能勉強成團。人生歌本若無人傳唱，曲調就只能日漸稀微。幸而路是人走出來的，從音樂劇《勸世三姊妹》、到牽亡歌陣老師前往巴黎文化奧運登場，人生歌本依舊被持續撰寫著，透過不同形式、地點、文化轉譯，繼續和不同世代對話。此文章刊登時，躍演劇團應該已經完成在百老匯THEATRE ROW的音樂劇呈現。從2019年的後台隨意聊起，啟動創作，如今回望，人生歌本也正在帶我們遊歷更大的世界。

*本文純屬個人觀點*